相守人生散文

相守人生散文

　　小妹打電話質問二哥，你為什么不堅強？你為什么不來看我？二嫂聞聽此言，一聲嘆息，唉，她以為她的二哥還是從前的二哥呢，她還把她的二哥當依靠呢。

　　小妹名為玉環(huán)，七十多歲了，瘦小身材，滿頭白發(fā)。幾年前，玉環(huán)的丈夫，在客廳澆著澆著花忽然暈倒，送至醫(yī)院確診為腦出血。病人住了一年醫(yī)院，最終結果是，失憶，口齒不清，生活不能自理，智商不及三歲孩子。想繼續(xù)住院治療，經(jīng)濟上早已不堪重負，玉環(huán)只好在醫(yī)院附近租下一間小屋，目的是，一旦丈夫出現(xiàn)意外，能夠第一時間得到救治。半年下來，丈夫病情看起來有所穩(wěn)定，這才回家。

　　玉環(huán)夫妻的日常所需，瑣碎到米、面、油、菜等，絕大多數(shù)都由遠在深圳的女兒快遞郵寄。做女兒的，以自己之能最大限度地盡著孝心。

　　從小一直被哥哥寵愛的玉環(huán)，盼望二哥去看她，誰知，事與愿違。玉環(huán)不知道，就在她丈夫暈倒住院之時，她的二哥玉春也腦出血住院了，而且一住大半年。出院后，走路要人攙扶，還需靜養(yǎng)。玉春得到妻子地精心呵護，病情沒有發(fā)展。禍不單行，后來，玉春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的獨生兒子又是腦出血，住了大半年醫(yī)院，出院后，依然偏癱。玉春受到很大打擊，但他隱忍著，表現(xiàn)出頑強樂觀的樣子，只是夫妻倆都小心翼翼避談兒子的病，背后獨自落淚。玉春夫妻人到中年才喜得貴子。父子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積蓄，后續(xù)治療也要跟上。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兄妹倆在古稀之年均遭重大變故，二哥隱瞞實情，只是淡淡地對小妹說，他身體大不如從前，做事力不從心。小妹也只是把自身情況，粗略地告知二哥。做二哥的，寧可小妹誤解，也不愿意小妹為他心痛。

　　小妹玉環(huán)家住河北省，二哥玉春家住北京。當今交通如此發(fā)達，河北、北京兩地之間，不過咫尺之遙，兄妹兩人卻如隔一個時空，望眼欲穿。

　　除了二哥玉春，玉環(huán)還有大哥、大姐、二姐。大哥、大姐、二姐早已相繼離世。

　　兄妹五人，靠小腳母親一手培養(yǎng)大，他們的父親患有遺傳疾病，年輕早逝。

　　當年，玉環(huán)的大哥二哥同時考上大學，大哥為了支撐家庭生活，為了供弟妹讀書，毅然放棄了學業(yè)。

　　玉春考上軍校。

　　玉環(huán)考上師范。

　　子女成才成人，寡婦母親終于可以享福了。

　　玉春在北京成家后，把母親接到身邊盡孝。玉環(huán)也常把母親接來家中小住。老母親78歲那年，大哥把母親接回老家。遺憾的是，回老家不到一個月，老母突發(fā)心肌梗塞，不到兩天就去世了。當時，老母親額頭淌著豆大的汗珠，拉住大兒子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大兒子，別著急，我不疼。

　　十三年后，大哥病逝。臨走前幾天，他對兒女們說，我愛這個家。

　　愛到深處，不是怕離開，而是不忍離開。

　　人生短暫，人生無常，能夠溫暖人生的，不外乎是人間真情。

　　玉環(huán)的丈夫清醒前，最后一句話是，別怕，我沒事。

　　玉環(huán)一直是丈夫的摯愛。平常，飯做少了，丈夫就少吃；飯做多了，丈夫就多吃。玉環(huán)的話，在丈夫聽來就是圣旨，就是歌謠。丈夫整天樂呵呵的，圍著玉環(huán)轉。玉環(huán)是他的命。玉環(huán)被丈夫捧在手心大半輩子，沒想到老了老了，丈夫生一場病，不認識玉環(huán)了。可是，玉環(huán)認識丈夫。玉環(huán)堅定不移地把丈夫扛在肩上。

　　玉環(huán)穿在身上的毛衣有幾個小洞，褲子又肥又舊。她推著丈夫去散步，告訴丈夫一些事情。回家途中，路過一家小型超市，玉環(huán)推著丈夫進去。玉環(huán)猶猶豫豫看著一袋大米，從衣兜里拿出幾十元錢，掂量半天，把錢放回衣兜，小聲說，等女兒快遞吧。回到家，丈夫僵硬地一下一下扯著左小腿，他想把腿套扯下來。那個腿套是玉環(huán)用舊襯褲縫制的，大針小線，不咋好看。玉環(huán)幫著丈夫褪下腿套，哄孩子一樣對丈夫說，我去做飯，你自己先待一會兒。飯做好了，先一口口喂丈夫吃。丈夫吃剩下的飯，她一點不剩扒拉到嘴里。然后教丈夫數(shù)數(shù)1、2、3；教丈夫識字，老虎、獅子、桌椅、板凳。一邊教一邊伸出大拇指夸獎說，真乖，真棒。玉環(huán)的丈夫傻呵呵地笑，也伸出大拇指，含混不清漫長地說，真……乖，真……棒。玉環(huán)教丈夫字詞稍稍多一點的話，玉環(huán)的丈夫就生氣地說，我……不……說……

　　家里來了晚輩，玉環(huán)說，這么多年不見了，也許以后也不會再見了，我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招待一番。200元一瓶的紅酒。四個菜，雞蛋炒圓蔥、土豆絲、西紅柿炒雞蛋、肉絲炒蒜苗。令人奇怪的是，晚輩來家的時候，玉環(huán)的丈夫眼圈轉淚；晚輩要走的時候，他的眼圈又轉淚。莫非想起了什么？晚輩說下午4點鐘走，玉環(huán)故意對丈夫說，走就走吧，不給她們做飯吃。玉環(huán)的丈夫急了，又是張嘴，又是晃頭，意思是，要做飯，要做飯。自從聽晚輩說下午四點走，他就一次次抬頭看墻上的石英鐘。玉環(huán)早已為晚輩準備好了買車票的錢，晚輩堅辭不受。

　　承受人生之重，這是一種人間大美。

　　玉春的兒子腦出血，住院兩天后看似一切安妥了，年輕的夫妻才通知父母。玉春的妻子趕到醫(yī)院，病床上的兒子對母親說，媽，我沒事，你看，我的右手在動。母親歡喜地說，是哎，你的右手是在動。其實，母親的心疼得滴血，兒子的手分明一動沒動啊。

　　玉春父子很少見面，他們分住兩處。更主要原因是，兒子不忍心叫父親看見自己這個樣子。父親尊重兒子，也不過多追問。

　　每天，年輕的妻子攙扶年輕的丈夫在路邊散步，年老的妻子攙扶年老的丈夫在路邊散步，一家人不相見。因為愛，因為自尊，因為互相尊重，一家人同住北京，卻用短信報平安。

　　節(jié)日的飯桌上，老父親用左手顫顫巍巍給兒子夾菜，兒子也用左手顫顫抖抖給父親夾菜。玉春笑瞇瞇地對兒子說，他打算學開車，以車代步。所謂的車，是三個小轱轆一米見方的購菜小車。兒子一家三口走了以后，玉春的表情是那樣的疼惜和凝重。

　　玉春老夫妻夜晚不同室休息，玉春怕打擾到妻子，妻子也沒堅持。各自臥室的門永遠是敞開的，這是玉春妻子堅決要求不容置辯的。妻子說，這樣，她能聽到丈夫的動靜。夜半人靜，玉春的妻子總是起身好幾次，躡手躡腳到丈夫的臥室門口察看。

　　玉春的妻子已經(jīng)80歲了，比玉春大三歲。她耳不聾眼不花，思維敏捷。

　　在外人看來，玉環(huán)、玉春兩個家庭，用不了多久就會家破人亡，老、病、入不敷出。可是，他們頑強地堅持著，努力著，天真地以為，總有一天，他們的親人會好起來，像從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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