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完全黑了，整個世界像一張灰色的圣誕卡片。
2. 對于不會說話的人，衣服是一種語言，隨身帶著一種袖珍戲劇。
3. 十一月尾的纖月，僅僅是一鉤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
4. 她聽說過，有一個人逛了廬山回來，帶了七八只壇子，里面裝滿了廬山馳名天下的白云，預備著隨時放一些出來點綴他的花園。為了愛而結婚的人，不是和把云裝在壇子里的人一樣的傻么!
5. 精神戀愛的結果永遠是結婚，而肉體之愛往往就停頓在某一個階段，很少結婚的希望。
6. 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為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這也無庸諱言——有美麗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麗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分別。
7. 女人有改變主張的權利。
8. 出名要趁早，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是那么痛快。
9. 這穿堂在暗黃的燈照里很像一節火車，從異鄉到異鄉。火車上的女人是萍水相逢的，但是個可親的女人。
10. 女人還沒得到自己的一份家業，自己的一份憂愁負擔與喜樂，是常常有那種注意守候的精神的。
11. 對于大多數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
12. 在文字的溝通上，小說是兩點間最短的距離。
13. 一個人出名到某種程度，就有權利胡說八道。
14. 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才，除了發展我的天才別無生存目標。然而，當童年的狂想逐漸褪色的時候，我發現我除了天才夢之外一無所有——所有的只是天才的怪僻的缺點。世人原諒瓦格涅的疏狂，可是他們不會原諒我。
15. 用別人的錢，即使是父母的遺產，也不如用自己賺來的錢自由自在，良心上非常痛快。可是用丈夫的錢，如果愛他的話，那卻是一種快樂，愿意想自己是吃他的飯，穿他的衣服。那是女人的傳統權利，即使女人現在有了職業，還是舍不得放棄的。
16. 你如果認識從前的我，也許會原諒現在的我。
17. 你這樣的好人，女人一見了你就想替你做媒，可并不想把你留給她自己。
18. 一個女人，再好些，得不到異性的愛，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19. 男子憧憬著一個女人的身體的時候，就關心到她的靈魂，自己騙自己說愛上了她的靈魂。唯有占領了她的身體之后，他才能夠忘記她的靈魂。
20.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21. 白玫瑰是圣潔的妻，紅玫瑰是熱烈的情婦。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是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22. 父親的房間里永遠是下午，在那里坐久了便覺得沉下去，沉下去。
23. 生活的戲劇化是不健康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再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后知道愛。
24. 美的東西不一定偉大，偉大的東西總是美的。
25. 我的小說里，除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他們不是英雄，他們可是這個時代廣大的負荷者。因為他們雖然不徹底，但究竟是認真的。他們沒有悲壯，只有蒼涼。
26. 個人即使等得及，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27.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
28. 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29. 人本來就是動物，可是沒有誰像她這樣肯定地是一只動物。
30. 鐵烈絲小而肥，白包頭底下露出一張燥紅的臉，一對實心的藍眼珠子。如果洋娃娃有老的一天，老了之后便是那模樣。
31. 人生四大恨：海棠無香;鰣魚多刺;曹雪芹《紅樓夢》殘缺不全;高氏妄改——死有余辜。
32. 生命有它的圖案，我們惟有臨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