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冬日戲臺

記憶中的冬日戲臺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視。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嗩吶聲娓娓溢出，清寂的月夜猶如一曲天籟，臺上的人兒眉蹙春山，眼顰秋水，腮上一抹胭脂紅……

　　月光傾瀉，頂著冬風，我和太婆早早來到了大操場的戲臺下，占了個好位子。我們這地啊，每到年頭都會有戲看，鄉里人稱其為“大戲”。老的一輩都特別愛看戲，尤其是早已到耄耋之年的太婆，但我卻不怎么喜歡看。

　　一聲聲聒噪的嗩吶聲驟停，太婆直了直佝僂的背，探頭向舞臺，我不明所以也好奇地跟著挺直脖子凝望。但見一姑娘掩面盈步而出，做盈盈嬌羞狀。眼影暈染的粉底由濃轉淡，雙眸澄如秋水，嘴角上揚時，美得無以復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言之不盡嫵媚。那柔美的身段，舞動著素而不平的精繡戲服，飄然如楊柳輕飏，水袖一撫，嬌媚百端……那戲服上的繡花隨絲線絢爛，在大大小小的光影中，花的色斑，頭飾的亮片，行云流水，若隱若現。戲娘傾身一展，愈發裊裊婷婷恰是美若出水芙蓉而又清若姑射仙子！那一刻所有的唱詞和絲竹都已遠去，只剩下我叮咚的心跳。

　　無意間瞥見太婆也癡神凝望，細細端詳，發現略顯渾濁的眼里閃爍著光彩。那眸中有的不僅是舞臺上的光影，或許是一抹，穿越流年的凝望。冬風拂面，頓感絲絲涼意，身體卻是暖的，不知什么時候太婆將一件厚實的大衣披在了我背上。端起茶杯，杯底透出暖意，太婆已經幫我將涼了的茶換過了。呷一口，茶香縈繞鼻翼間，悠揚的戲曲又在耳畔響起，眼前的戲臺在氤氳的白氣中恍如瑤臺仙境。

　　每次看完她都喜歡給我講戲，不時穿插一些自己的評價。貴妃醉酒的悵然與零落，昭君出塞的決絕與風骨，《荔枝頌》中勞有所獲的甘甜，《紫釵記》中思飛萬里的纏綿……她都是信手拈來，三言兩語就將女人一世的悲與歡與追與守播種在我的心田。她也曾言道:“戲如茶，亦如人生，要細細去品，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年齒漸長，太婆已離我而去。自太婆過世后，那“大戲”好似就從未出現過了。嶺南的冬天，草木未凋，但也獨有一份清冷，偌大的戲臺灰塵滿布。大年夜的幾炫目的煙花自戲臺上沖向一夜的冰冷，綻得快，謝得也快，戲臺上徒留下一片狼藉的腳印。

　　人影去，煙火冷。人立臺前，月光鋪泄，一盅茶，一折戲，一雙穿越流年的凝望，也唯能綴織在我那練記憶的綢緞中,隨香彌漫，隨暖熨心……